第五章 星火缀
我以为自己猜对了，又追问：“你跟谁抢女朋友啊？他们怎么下手这么狠毒？”
“我哪有，这不是给你煲好汤了？”遇上这样难伺候的人，我是满腹委屈无处倾诉。
季师姐来实验室找我，坐在我身边，安慰我：“小冰，我知道你委屈，你的课程那么多，确实很难抽出时间做实验，可藤井教授就是这个脾气，有什么话就直说，不管你能不能接受。你如果实在受不了，我去跟柴田教授说说，让他安排你退出这个项目，你跟着柴田教授做些理论的研究，压力会小很多。”
怀着满腹的不解，我从五楼的楼梯下来，刚转过楼梯口，便看见叶正宸站在走廊的围栏前，凝神看着楼下。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，正看见几个兵哥哥离去的背影，吴洋走在最中间，身姿格外挺拔，穿上制服一定更英挺伟岸。
“你！”很多种情绪汇聚到一起，有气，有急，有心疼，也有担忧，复杂的情绪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，下意识想要伸手打他，手抬起来，对着他一身的鲜血淋漓哪里落得下去。
说完，她从背后拉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，推推他。小男孩儿很有礼貌地鞠躬：“谢谢你救了我……对不起，害你受伤了。”然后，他特意用别扭的中文说了两个字，“谢谢！”
原来，他就是吴洋。冯嫂的眼光还是不错的。
我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，听见冯嫂用溢满兴奋的声音说：“小冰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！”
“要不你过来一起吃饭吧，大家认识认识。”冯嫂热情地提议。
他垂眸看着我，在他眼底，我仿佛看见了一抹幽深。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，心脏仿佛被丝丝缕缕的轻纱缠绕……
我气得笑出来，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：“色狼！”
我偷偷看了一眼被我撞到的兵哥哥，他没穿制服，一身休闲便装显得他身材健硕，虽然不像叶正宸的身材那么有线条的美感，不过穿上制服肯定特有型，长相也不错，虽然不像叶正宸的五官那么完美……
我以前真没发现，叶正宸不笑的时候挺冷酷的，一张冰山脸让周围的气温好像都降了许多，气压仿佛也低了许多，让人呼吸困难。我又煲汤，又抚慰，又讲笑话，煞费了一番苦心，某人的脸色刚略有好转，我又接到冯嫂的电话，说那几个武警已经到她家了，最帅的吴洋也来了，让我过去认识认识。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盼星星，盼月亮，终于盼到他吃完饭。我快速收拾好餐具，迫不及待要出门，某病人又开始折腾，非说床单被罩脏了，举着条伤残的手臂去换床单。一看他笨拙的动作，我的心疼得七零八落，脑子一热，什么都没想就爬上他的床，干净利落地为他换上一套干净的床上用品。
“噢？什么好消息？”
他见我真的着急了，反过来安慰我：“你不用担心，大阪这么大，他们没那么容易遇到我。”
“好，我等你。”
他居然把我关在门外，这个死没良心的，亏我惦记着他的伤，急着回来帮他换衣服。
“买点猪蹄和排骨，回家给你煲汤。”
叶正宸看着我的眼睛，问我：“眼睛怎么红了？该不是心疼我了吧？”
我还没回答，叶正宸一脸阴沉地瞪着我说：“别告诉我，你想把我丢在医院，跑去食堂跟帅哥吃午饭。”
手机铃声扰乱了这份奇妙的感觉，叶正宸快速放开我，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和挣扎。
我也不知道。谈不上喜欢，也不是不喜欢。我不知道感情的事是否真的讲缘分，我只知道刚刚和吴洋撞了个满怀，却没有撞出任何火花，但我并不讨厌他，毕竟他是个兵哥哥嘛，我从来不讨厌兵哥哥。
“记得多煲点。”
这时，医生过来给他处理伤口，拿着酒精帮他擦拭、消毒。看见医生用酒精棉为他鲜血淋漓的手臂杀菌消炎，看见他强忍着痛苦，眉峰紧紧纠结在一起的样子，听见他极力压抑疼痛的沉沉呼吸，我真觉那每一下的疼痛都在我心上。
我笑着对冯哥说：“冯嫂给我介绍这么帅的兵哥哥，我怎么会介意呢？”
我干笑两声，站起来，扭头往门外走。
“我很快就回来，你等我，我一会儿回来帮你换衣服。”
“啊！你怎么会招惹上黑社会老大的？”
“对不起！”一句柔软的日语打断我苦口婆心的劝诫，我好奇地回头，只见一个年轻文雅的日本少妇对我们深深鞠躬，用日语说，“谢谢你，真的太谢谢你了！我代表我的丈夫、家人再次谢谢你。”
母子两个千恩万谢之后，去给叶正宸交医疗费。
“难道真让我猜中了？”
唉！我这是犯了什么病，怎么总拿兵哥哥和叶正宸那个色狼比？根本没有可比性。
他将手臂举到我面前，质问我：“你是个医生，能不能考虑一下病人的感受？”
“傻丫头……”叶正宸把我的无名指从唇齿间拉出来，看着上面深深的齿痕和泪痕，徐徐地叹息，不轻不重，“哭什么，我又没死。”
“是啊，确实不该像我一样。”叶正宸拍拍我的脑袋，“你应该快点找个好男人嫁了。你已经二十三岁了，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。”
“谁相亲了，我只是认识认识他们。”
“那怎么办呢？”一想到他有生命危险，我吓得手心全是冷汗，拼命往裙子上蹭，还是擦不净汗水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生活，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深切的依赖，我不敢想象，生活中如果没有了他，世界于我将是怎样的荒芜。
电梯门打开，我看都没看，低着头往外走，一不留神撞到一副强健的胸膛上。
我急忙摇头：“不，师姐，我受得了。我只是摸不透这些细菌的特性，无法确定细菌存活的条件。我下学期少选些课程，把主要精力放在跟踪观察上。”
“我叫薄冰。”我红着脸把手伸到他的手心里，轻轻一握便放开了。
“相亲相得怎么样？”可能因为天冷，叶正宸的声音也冷冰冰的。
等我做好一切，从床上爬下来，叶正宸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我。
叶正宸用没受伤的手摸摸他的头，说：“不用谢我。以后过马路千万要小心，要看好红绿灯，还要牢牢牵住妈妈的手，记住没有？”
走出急诊室的门，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，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，怎么都擦不完。我是真的心疼他，心疼得要窒息了。
可我还是心急如焚，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上几句：“师兄啊，医院里那么多漂亮女护士还不够你泡的，你非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什么啊？以后别去居酒屋那种地方……这里是日本，不是中国，万一出点什么事，你的家人没办法帮你……”
男孩点点头。
见我无话，冯嫂接着说：“我知道你最喜欢兵哥哥，特意帮你考察了一番，有个叫吴洋的帅哥，二十八岁，身高超过一米八，现在还没女朋友呢。我和老冯正要带他们去学校的食堂，你有没有兴趣来围观？”
“是啊！他们说了，再看见我，要把我砍成一段一段的，丢在海里喂鲨鱼。”
叶正宸体贴地把护士刚刚递给他的冷水送到我面前，我接过，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，干涩的嗓子才能发出声音。
“师兄，你觉得他怎么样？”我向叶正宸征求意见。
“什么？他们要把你喂鱼？”我被吓得惊慌失措，赶紧拿出电话，“我们报警吧。”
“我刚刚帮你打听了，他是武警学校毕业的，在消防救援支队做了三年，好像回去就能升职了。我跟他聊了会儿，人不错，挺踏实的。”
“冯嫂，你真是对我太好了！”我有些压抑不住了，笑意在嘴角蔓延开了，“我……”
“好了，你别添乱了，快点回家吧。”冯哥有些不耐烦，扯着冯嫂离开，连叶正宸受伤的事我都没机会说。
一只手拂过我脸上的眼泪，很轻，很柔，也很暖。
“小冰？”冯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，亲热地拉住我的手，“来，我给你介绍，他们是国家派来受训的武警，前几天刚来日本的。”
我忽然想起叶正宸，他在田中教授面前讲英语，也是这个原因吗？我还记得我当初问过他：“为什么和田中教授说英语？”他分明不是这么告诉我的。
“……”
“晚点去他们又不会跑了，坐下来吃完饭再去。”
“丫头，你去哪？”他问。
叶正宸捏捏我的脸：“还说不是相亲，了解得这么清楚。”
我捂着被他捏过的脸，恨恨地道：“就算我是去相亲了，不行吗？人家二十三岁了嘛，想找个好男人嫁又没有错。难道像你一样，天天寻欢作乐。”
叶正宸思索了一下，又靠近我耳边说：“他撞见我和他女人上床，怒火冲天，让十几个人打我一个。幸亏我跑得快，从二楼跳下来逃命，不然肯定死无全尸了。”
“不小心摔的。”他轻松地回答。
“谁心疼你？谁心疼你！我会心疼你？哈哈，开什么国际玩笑。”
我看兵哥哥的时候，兵哥哥也在看我，对上我的目光后，他急忙收回恍惚的视线，十分礼貌地伸手：“你好，我叫吴洋。”
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。接收到我愤怒的目光，他急忙改口说：“我说错了，你这么年轻、漂亮、可爱的女孩，排队等着娶你的男人多了，不必着急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他总算良心发现了。
“他叫吴洋。冯嫂说他是武警大学毕业的，在消防救援支队做了三年，人不错，很踏实……”
吴洋看来恭谨又内敛，不太善于言辞，只与我简单寒暄几句后，便进了电梯，离开。冯嫂问我：“小冰，这个吴洋怎么样？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丫头，别哭了，你哭得很难看。”
有一种人男人，你认识他之前，觉得身边很多的男人都还不错，遇见他之后，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是错的。
我还没说话，冯哥埋怨冯嫂说：“你刚刚认识吴洋，还没了解，就介绍给小冰，你也不怕误了她的终身幸福。”
阪大医院的急诊室里，叶正宸穿着染满血迹的t恤，端坐于处置室内，右臂大面积擦伤，血肉模糊。我围着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查看了一遍，确定他没有骨折，没有其他伤痕，才筋疲力尽地跌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，用袖子抹抹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。
“我只是介绍他们认识，做个朋友，又没说让他们谈恋爱。”
“好。”挂断电话，我没来得及开口，叶正宸转身进去继续包扎伤口，整个下午不说话也不理我。
我认识吴洋时已是冬去春来。彼时，我已经通过了修士入学考试，作为正式学生就读于大阪大学医学院。
我认为，此时此刻，此情此景，我至少应该压制一下心中的兴奋之情。
“认识他之前，觉得身边很多的男人都还不错，遇见他之后，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是错的。”
他无奈地摇摇头，说：“丫头，你还真了解我。”
叶正宸又看看吴洋远去的背影，问我：“你喜欢他吗？”
我发觉自己有点朝我老妈的方向发展的趋势，立刻自我鄙视起来，但他好像一点都不烦，兴致盎然地听我唠叨。
季师姐走后，我拿出电话打给叶正宸，原想问问他不说日语的原因，可一听说他正在急诊室里包扎伤口，我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，顾不上收起实验器材，我直接从实验室跑出来，飞奔向教学楼前面的急诊部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摸摸自己的脸，“我脸上开花了？”
我咬牙切齿地看向强憋着笑意的叶正宸，怒吼：“你耍我！”
“你非要把我想成低级趣味的色狼，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“哦，真不巧……这样吧，我晚上约他们来我家玩，你有空时可以来我家串串门……”
每日都很忙碌，除了繁重的课程，还要在藤井教授的指导下，在实验室里培养各种变异的细菌，常常忙得没时间回公寓做饭，没时间和叶正宸共进晚餐，畅谈理想人生的机会自然也少了很多。总算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，藤井教授让我参与了他的课题。
我愣了好久，终于从叶正宸和这对日本母子的对话中醒悟过来——原来他的伤不是因为被黑社会追杀，而是为了救一个闯红灯的小孩子。
脸色阴沉了一个下午的某人忽然笑了，拍拍我的头：“丫头，快点去吧，再不去你的兵哥哥就走了。”
“你懂什么……感情的事要看缘分，你别乱扯红线。小冰，你别介意，你冯嫂总是这么热心。”
我在他怀里仰起头，满脸严肃地对他说：“叶正宸，你不许再受伤。你再敢受伤，我和你没完。”
“那个高个子的看上去不错。”叶正宸指指前方。
我哭着把脸埋在他的肩上，极力压抑着抽泣。他的身上染着浓烈的酒精味和血腥味，还有一点点，独属于他的味道。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他说完，转身回了房间，关上门。
他无语。
“天哪，这么惊险！”我听得一身冷汗，“我听说日本的黑社会特别无法无天，你以后千万要小心，万一再让他们遇到，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……”
换作以前我一定笑得流口水，兴奋地问问冯嫂里面有没有帅哥，此刻我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叶正宸的手臂——他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完，污血中粘着少许尘土。
但是，我的研究结果与他的预测不一致，我一再用数据向他证明，他想培育的那种抗癌细菌无法在正常环境中存活，他却不相信，在众多学生面前批评我不够努力，应该把学日语的时间也放在实验室里。我无法理解他的逻辑，也不能当众反驳他，只能去实验室里继续努力。
冯哥冯嫂住在五楼，为了加快速度，我选择了乘电梯。电梯缓缓上升，我的心跟着提了起来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军人，还是以“相亲”的形式，我紧张得手心微颤。
我将屈着的无名指咬在嘴里。每次觉得痛苦时，我就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，可为了一个男人还是第一次。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疼他，可就是心疼，疼得受不了。
“我们国家派了一批特优秀的救援武警来日本培训，就住在阪大西门的jica酒店。”
“你笑的时候特别漂亮。”
一个可以三秒钟跳到我阳台上的男人，会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臂摔得鲜血淋漓，鬼才信。我斜着眼睛看看他：“该不是跟人家抢女朋友，大打出手吧？”
“你怎么搞的啊？”我满心关切地问他，只不过语气中的哀怨明显多于关切。
叶正宸冷哼一声：“见色忘义！”
“挺好的。”不知是不是他们没穿军装的缘故，看他们的言谈举止，并非我预想的那么庄严肃穆，甚至还不如叶正宸有那种英挺傲然的味道。
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”我惊慌地抬头，正看见一张陌生的脸，五官端正，眼神清明，丰神俊朗。
他抢过我手中微抖的手机，满不在乎地说：“报警也没用，警察又不能二十四小时保护我。”
想到兵哥哥，我雀跃不已，快速盛了一碗汤端给叶正宸：“师兄，你慢慢喝，我去冯嫂家坐坐。”
“其实，日本很多教授都不喜欢招日语好的留学生，因为他们和日本学生讨论敏感课题的时候，不希望我们能听懂。难道你没发现，我们医学部里很多留学生的日语都非常好，却从来不说？”
我也没说要去啊，我回瞪他一眼，“哀怨”地对着手机说：“冯嫂，我现在有事，过不去。”
我不禁有些纳闷，冯哥平时对我挺关心照顾的，为什么今天有点反常呢？他好像不太希望我和吴洋在一起。
虽是未来的医生，但我好歹学了五年医，深知生病的人大都因为身体不适，情绪反常，作为未来的医生兼病人朋友，我深表理解和同情。于是，我乖乖地坐下，狼吞虎咽地吃饭，叶正宸偏偏细嚼慢咽，吃得那叫一个斯文。
他叹了口气，附在我耳边，压低声音对我说：“他们是日本黑社会，那个打我的男人可能是个老大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“嗯，也好。”她想了想，又说，“小冰，有件事你确实要注意下。你想学日语，看日语资料，以后在寝室学，不要让藤井看见，他不喜欢精通日语的留学生。当初我推荐你的时候，他还特意问过我，你是不是日语系的学生。”
冯嫂也说：“两个人有没有缘分，要相处了才知道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，还觉得你啰唆呢，后来不还是选了你？”
武警？特优秀的？
听上去确实不错，是我一直最想要的那种类型，只是我对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，没有触电般的感受，没有心跳，没有激动。
“未来的医生。”我嘟囔了一句。